三井壽的面色有點覆雜。

看著展開的紙條上他熟悉的名字，他緊擰著眉頭，一雙深目騰起異樣的火苗，似乎要把紙條燒個孔出來。

松下未嘉緊緊攥著裙擺，望著自己面前紙條上“清田信長”的名字，再次有了遁地而逃的沖動。

“啊哈哈哈。”似乎也是覺察到氣氛的微妙，永山打破了沈寂，環顧了一下眾人，視線落向排排坐裏第一位的三井壽，“那麽，三井君先來？”

“……”松下真心希望自己此刻擁有屏蔽耳的技能。

三井猶疑著歪了歪腦袋，看了眼永山，又看了眼自始至終沒有正視他的松下。他深深地懷疑永山鈴子是故意的。同學部的她前兩天突然跑來詢問他與松下未嘉的關系，被他以“青梅竹馬”告知後，現在來這一出是什麽意思？

“三井君與未嘉，是青梅竹馬沒錯吧？”

聽到永山補充的眾人“刷”地挺直了脊梁。片刻後，卡座間竊竊私語起來。

“……”松下再一次陷入目光圍堵。恐怕永山鈴子本人實在料想不到，原本打算裏的好心助攻變作了當事人“拆臺”的工具。

三井壽清了清喉嚨，開始細數他眼中的松下未嘉——

“任性。壞脾氣。吃東西狼吞虎咽。一緊張就口吃……”

“……”坐中眾人全部傻眼了。

松下一直低著頭。

“一首鋼琴曲要學半個月，跳芭蕾永遠轉錯圈。生理痛會滿地打滾。愛哭鬼。膽小鬼。小時候剪著男仔頭笑死人，還被女生表白。總之怎麽看都是除了長得可愛以外一無是處啊。分數的話……”

“三井！”森永註意到松下迅速擡起的臉上難堪的表情，終於良心發現般打斷了他的話。

三井的連珠炮卡在了喉嚨裏。咖啡廳裏再次陷入了沈寂。

“我……我先走了。”松下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，提溜起小挎包便匆匆往門外跑去。

“松下同學！”清田喊道。

“我也要回去了。”三井拎起運動包。

“欸？！”

好心想出的節目以這樣的方式收場，永山鈴子覺得自己實在是蠢透了。

“真是傷腦筋啊……”清田喃喃自語道，“還想聽一聽松下同學給我的印象分呢。三井學長，就那麽不喜歡松下同學嗎？”

“……”森永故作鎮定喝下的一口檸檬水差一點噴了出來。

鈴村也滿腦門冷汗。

“清田，你是認真的嗎？真的認為三井反感松下同學才那麽說的？”森永覺得怎麽會有人單細胞到這種程度啊！

藤尾憐終於忍不住一語道破：“三井君啊，分明喜歡著未嘉吧！”

其他幾人默默埋頭喝飲料。只有滿臉不可置信的清田驚叫道：“欸？！是這樣嗎？！”

出了校門後，三井已經看不到松下的身影了。 他的心裏依然窩著一團火。既然她要當逃兵，不敢與他正面交鋒，至少得讓他把心裏的疑惑問個明白吧！

**

“在東京，發生了什麽？”

松下在黑暗裏靜靜地註視著手機屏幕小小的一團光亮。

在東京發生了什麽？那輛JR線上的對話，曾被她叫做父親的一家人的嘴臉，現在的她能夠告訴他嗎？

“是夏木對你說了什麽還是做了什麽嗎？”

發來訊息的人，終於把自己忍不住的胡思亂想問了出來。

秀哥哥……松下咬了咬嘴唇。確實，好像他總是出現在不合時宜的時候。山王戰的最後，攔住她追趕三井的他；以“斬斷你我過去”為由力邀她去東京參加自己生日聚會的他……

如果沒有坐上那班列車。如果不曾聽到那番對話。

然而，她無法因此對夏木秀一產生任何的怨念：他不合時宜地出現過，他也恰到好處地出現過。

又幾條簡訊追加過來，顯示著問話人內心極度的焦慮煩躁。

松下終於忍不住按動了鍵盤。

“不關任何人的事。我會告訴你的。但不是現在。”

按下“SEND”鍵後，松下長舒一口氣。還有兩天就要開始比賽了，離問出真相的日子也不遠了。

清晨五點半，如常般與永山一起晨練。

在路橋上跑了很遠，兩人拐到了沙灘上。松下並沒有對昨晚糟糕透頂的聯誼發表任何的看法，永山也不好主動提起因她而搞砸了的這件事。聽松下滿口都是對即將到來的比賽的期待，她也放下心來。

“啊好累。”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，比在平坦公路上費力得多。松下停下腳步，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。

“跑不動了嗎未嘉？”永山打趣激將道。

“沒……我只是暫停一下。”

松下還是永山觀念裏不服輸的個性。兩人說笑一陣，又跑上了公路。

每一天都能看到記憶中的景色。海灘籃球場，薔薇坡道，澄澈的海水，嘯叫的鷗鳥。

但此刻的松下，毫無追憶往昔的情懷。

活在當下，面對未來。

松下立在欄桿旁，若有所思地望向海平面上初升的朝陽。

後面趕上來的永山突然出聲叫道：“小心啊未嘉！”

“哈啊？”松下剛轉過臉，就被一條壯碩的身影撲倒了。

“……”覺察到摔在地上的手肘的痛意，松下掙紮著要爬起身，又被那個毛茸茸的東西按住了肩頭。

一只狗……一只金毛犬……此刻伸長舌頭，一臉諂媚地湊在她眼前。

松下傻眼了。

永山幾步跑上前來，試圖拽住狗身下的繩子。

“Lucky！”

好在狗的主人很快趕了過來。

“……”三人面面相覷了一下。

“清田君？”

“永山學姐，松下同學？”

松下的手肘蹭破了，慢慢滲出血來。

“不要緊吧未嘉？”永山驚問道。

清田信長一把拽過罪魁禍首的繩子，氣惱道：“叫你不要亂跑啊Lucky！”又訥訥道歉，“松下同學，真是……太抱歉了！”

“沒關系清田君。”松下視線對著那條叫“Lucky”的金毛犬，此刻正無辜地哼哼唧唧。笑意漸漸彎了她的眉眼：“你的狗狗很熱情啊清田君。”

永山蹙眉看著松下手肘上蹭破的傷口，血已經越滲越多：“不行，未嘉趕緊把傷口清潔一下，消個毒。”

“去我家吧！我家就在那頭！”清田趕忙說道，作為道歉補救的一種方式。

因為是和永山一起，松下覺得很坦然，此刻如果拒絕清田的話反而顯得矯情暧昧，便幹脆地說道：“謝謝。那就打擾了，清田君。”

六點多的清田宅，主人都已經起床。清田父親去海邊晨練了，清田夫人正在家裏做著出門前的準備。

清田帶著松下和永山進門，扯著嗓門喊：“老媽，幫我找點消毒藥水和創可貼——”

清田夫人幾步走到玄關，看到兩個花朵一樣的女孩子站在兒子旁邊。

“啊呀，小信，她們是誰？”

“阿姨，打攪了！”松下二人齊聲道。

“哦。”清田把Lucky的牽狗繩順手掛在門邊，“永山鈴子學姐，和松下未嘉同學。松下同學被搗蛋的Lucky撲倒受了點傷，來這裏先做個消毒。”

“哦哦，這樣啊。”清田夫人熱情地把兩人請進屋內，又邁著小步去找來了醫藥箱。

松下邊用清田夫人遞來的棉簽給自己的傷口消毒，邊聽永山與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。從清田夫人口中知道了清田有兩個哥哥，都已成家立業。他是家裏的幼子，從小被呵護得很好地長大，一路順風順水。

清理完傷口，塗上藥水，松下微笑著向清田母子道謝。然而，她剛轉過身，永山就捂臉道：“未嘉，你的褲腿刮破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松下趕忙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運動短褲，邊緣有一小塊破布輕輕飄搖。她的臉一紅，見並沒有走光什麽，於是說：“沒，沒關系的吧，我們還是抓緊回去準備去學校吧永山學姐。”

“那可不行，怎麽說都是我家的Lucky惹的禍。”清田夫人執意要求松下先留下，一邊喚著：“羽音？羽音起來了嗎？”

伴隨著拖鞋哐當哐當踩在樓梯上的聲響，一個身穿粉色睡衣的金發少女慢慢地走下樓來。

“欸，清田君還有妹妹嗎？”永山好奇問道。

與她此話同時，清田也詫異問道：“你昨晚又沒有回家啊？”

清田夫人笑著解釋道：“這孩子父親跟我家那位是故交，家也在這附近。有時候會借住在這裏。”

松下視線對上少女明顯哭過的紅腫雙眸。她的面龐小巧，五官精致，配上一頭金色的卷發，整個人好似芭比娃娃一樣。

“羽音，麻煩去你家找一件能換的短裙或短褲。”清田夫人打量了一下少女和松下的身高差。

非常熟稔的口吻，仿佛這個被叫做“羽音”的少女是清田自家人一般。

“好。”芭比少女開口的聲音也細細柔柔的。她的視線掠過永山，落向松下的時候明顯停滯了一下，然後，瞇起了眼睛，咬了咬嘴唇。

松下略略感覺到她微妙的敵意。這種敵意等她帶著自己的褲子回來後，在清田宅自己寄住的房間裏陪松下換上時更加明顯。

松下低頭看了一下那條合腰但是略短的褲子，感激地說道：“謝謝你羽音，等我洗好會托清田君還給你的。”

“我姓梶。”少女顯然不希望被叫得那麽親密。她撩過自己的卷發，盯著發尾看了一會兒，又說道，“褲子還不還都無所謂，反正我不會再穿。”

松下微微楞了一下，保持著笑容道：“知道了梶小姐。還是要多謝你。”在她準備開門出去的一瞬間，後頭的少女突然問道：“你……喜歡小信嗎？”

“no-chan”的稱呼落在松下耳中時，著實沒有反應出來她說的是誰。

“喜歡……誰？”松下轉身疑惑地看著少女。

梶羽音潔白的臉上突然泛起淡淡的紅暈，死死咬著嘴唇看著面前這位令她感覺不安的“姐姐”。松下突然一陣恍然：這是個一有委屈不快就跑到清田宅發洩借住的少女啊。

這一剎那，她清晰地在少女亮如泉的眼眸中照見了當年的自己。

那個自己，想必也是如她一樣，深深地深深地依戀著一個男孩子，在不為他所知的時候。

她輕輕地笑了起來，雙手掠過少女的肩頭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：“小信是你的，誰也搶不走。”

然後，她沒有理會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驟然亮起的雙眸，轉身道了別。

與永山一起離開清田宅之前，松下嗅到鞋櫃上花瓶中口無的香氣。

果然已經是……夏天了呢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梶羽音——梶小姐，請看第一部分ROUND 17裏頭清田口中的“芭比娃娃“。

口無し梔子花的日語。花語是隱秘而無望的愛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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